一)
此地离家不远 就近隔了一河
只是来路岖滑 常人只身难访
幸有青枫为伴 左右摇曳照应
从儿家门东出 顺道不久过桥
少时嬉游之地 音容笑貌缈缈
行间阡陌慢慢 夕阳禾叶青草
四时风吹雨顾 寒暑落木萧萧
虽孤僻此山岭 然寻望或得见
大儿二儿庭户 转角小妹楼屋
远溯村落那处 犹辨三妹门檐
人生荡路归途 悄身息静之所
有此山林福地 在场子女放心
二)
村里叫来的
徒手的泥水匠
在子女的哭泣声中
将最后一块红砖封上
灰白泥浆按刮板的方向
塑造出垂直于土地的线条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腻子膏
为在场亲友雕琢这座几何神庙
那是人生中最精制的一份礼物吧
三)
以前我们住这山上
后来才搬到公路边
这里就是阿太家了
曾经有过两间院落
如今已是一片竹林
留落的几块石头处
压弯了风吹倒的树
再往前几步斜台阶
是年年祭拜的故土
四)
那破败的无主之地
就在山林小路之边
青苔野草杂生之处
门庭已无闭风之闲
一)
那是第一次生气吧
她那么坚决
拉着儿子的手
从山间小道越过
越过高大的柿子树
越过破败的无主坟墓
越过还未相识的村邻后院
拉着怯弱的手来到那家门口
他们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只是和她口沫对峙着
她掷地有声地理论
讨要了口头的承诺
日子轻恍恍过去
她并未得到所要
她只是给日子示威
作为初次为母的刚强
从那细碎的小路上
好像看到了岁月
如此匆匆盲盲
阳光洒在凉白的门槛
化作愤怒的青山
那是第一次生气吧
二)
山的那边
住着阿妈 阿爸 阿哥 阿弟
山的那边
住着阿爷 阿奶 外公 外婆
山的那边
住着阿公 阿太 阿婶 阿妹
山的那边
是热闹而亲切的岁月
翻过山 越过山
穿越树林 穿越坟地
满山的树莓是山的思念
满山的喘息是山的呼喊
带着深藏的泪水
带着眼下的笑容
去探望山的故人
去探望山的深沉
暗驳的山间石屋
点着微弱闪烁的烛火
暮色萧寒的山林
飘起断续青隐的柴火
是人家 是家人
招唤是耳朵的牵挂
招唤是脚底的铃铛
弯曲的山路
不过如此熟悉
是哪个叉道
在哪个坡道的荆棘
泉水的风花与野果
如歌本的唱词
背诵地一字不差
三)
那是一座红土坡
坡谷里埋葬着故人
一座连着一座
分不清谁家与谁家
坡岭上 长满了
瘦细而高大的松
山脊上 铺排着
从山脚到山岙的石板
风里雨里行路漫长
渐渐地将那路的记忆
固定为岁月的纹斑
那是村里的古道
那是山民的惆怅
惆怅的两边
一边是朝阳 一边是夕阳
但更多的是
满山明艳的绿色
繁密地铺陈在这红土地
山风细旖 从衣布边吹起
芦苇 蕨类 大草 松果
泥沙 蚁虫 汗背 落枝
山影 树影 人影 风影
远望 村落 省道 国道
山界 云天 暮霭 眼前
一个民族在历史长河中所经历的
痛苦 挫折 矛盾 繁华 平静
以诗人的载体 印刻在他的身上
如同诗人的童年 少年 青年
勾忆于繁星密布的黑夜
由颤抖的烛火唤醒
响应于诗人的笔尖
诗人的生命 是漫长的
他诞生在一个民族意识凝结的最初时刻
民族的历史 尤如他的生父生母
直到父母的灵魂从诗人身上唤起
诗人的年龄不再是世间人记载的
十岁 二十岁 三十岁 四十岁
中年 老年 晚年
此刻他的手 及至喉崖
承载千百年来的血肉苦难与宏伟
以轻薄的身躯意识 终结 书写
坚贞 忠实 毅志 使命
冲破生存的束缚与必要
他的生命的岁数由他感应的历史
决定他在世间或空间生命的长度
诗人的笑是民族的笑
诗人的痛是民族的痛
诗人的隐秘是民族的隐秘
诗人的悲悯是民族的悲悯
诗人的呐喊是民族的呐喊
诗人的生气是民族的生气
诗人的死是那个民族的死
诗人的生是那个民族的生
当民族的历史的虚设的形象 气质
化为具体的诗人的形象 气质 语言
民族与历史终于从尘土中再次生活起来
雕塑为诗人软弱纤细的身躯
颤颤巍巍地从田间市野走过
传唱着吟唱着漫布星河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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